也就是说，是否一种给定的体验形式不可避免地伴随一种给定的功能活动形式，这是一个经验实证问题而非一个逻辑问题并且要回答这个问题，人们需要的是真正决定这个问题的实验，而非以某种它们不会失败的方式建立的思想实验。通过把体验和那些体验的主观报告都包括在他的“等价系统功能活动”(equivalent system functioning)的定义中，查默斯使他的论题不可被证伪。没有设计用来研究功能活动与体验关系的实际实验会以那种方式来实现。在意识研究中，通常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涉及支持有意识体验的系统一定程度上可与那些涉及报告有意识体验的系统分离(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必须对只依靠主观报告持谨慎态度)。鉴于此，有可能用与脑的其他部分保持相同内在和外在功能关系的硅硬件替换支持给定体验形式的神经回路(例视觉或听觉的某些方面),而不会影响产生主观报告的系统。例如，假定我们确切地知道特定“红色”体验的神经相关物如何与特定"绿色"体验的那些神经相关物不同，例如，如果我们能够在视觉系统的V4和V4a区识别这些体验的精确的“关键节点”。并且假定我们用硅电路替换功能上等价的那个神经回路，并且我们将它与脑的其他部分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连接起来。接着我们可以在实验之前提供产生特定红色和绿色体验的刺激，并且注意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同样可以放置一个开关来实现简单的神经元/硅对比。

在这种情况下，硅替换的结果可能是(a)没有体验的变化(红色和绿色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b)有一种改变了的“硅”体验(“硅红色”和“硅绿色"?),或者(c)根本没有颜色体验。由于功能输入/输出关系没有变化，识别或区分两种输入刺激的能力应当不会被硅替换所影响。例如，在(b)情况下，硅红色和硅绿色仍将是不同的(尽管不同于任何普通的颜色体验),而在(c)情况下，会有一种新的“盲视”形式。当然，随着结果(a)、(b)和(c)的不同，人们会对他们体验到的东西作出三种不同报告。但是这是进行这个实验的全部要点，而非查默斯宣称的一个弱点。尽管口头报告可能随着视觉效果的不同而改变，但是视觉系统的功能始终保持不变。

当然，这种实验是否具有实际可行性仍有待观察，但据我判断，它在逻辑上是可行的。并且如果它是逻辑上可行的，那么给定种类的局部功能就可能不会被给定种类的体验伴随——这削弱了查默斯的例子。事实上，上述例子的某些变形可能是唯一的方式来发现以给定方式运作的硅(或者其他非神经)硬件是否具有给定的相关的意识体验。要知道另一个系统体验了什么，人们必须成为那个系统，或者必须将那个系统整合成为自己。简言之，这种植入实验有可能实现那个目标。

🧠泛心理功能主义的问题

无论人们如何看待"褪色/跳舞感受质”论证，对于人们体验到什么"物质无关紧要"的观点高度反直觉。在查默斯看来，不仅硅芯片和(例示在程序的符号操作中的)虚拟心智以人类的方式体验，而且由中国人在纸片上所写的符号组成的系统也以人类的方式体验，只要控制那些符号产生的因果关系模仿了人类心智的那些因果关系。(由于它们的功能活动),人脑中通常被认为是无意识的过程在查默斯的系统中同样是有意识的——意识/无意识的区分在此失去它的意义。这种立场对于意识研究的理论代价相当大。如果意识/无意识的区分无法实现，人们如何能够研究人脑中意识的条件，这依赖于对有意识体验充分或不充分的神经条件的对比。并且人们如何理解大量的关于前意识、意识和无意识加工的实验文献?

需要指出的是，查默斯由于他的褪色/跳舞感受质的论证被迫采取这种不妥协的立场。凭借其他的功能活动，不管什么样的功能都是有意识的。鉴于此，所有的脑功能都必须是有意识的。因此，他坚持认为，那些似乎没有进入我们意识中的功能一定是自治地(autonomously)有意识的(它们对自己是有意识的)。这反过来会导致一种过度的主张：有多少不同的功能，就有多少不同的意识共居在人脑中。

查默斯也没有看到在脑或模拟脑功能活动的系统中划定界限的任何理由。如果给定种类的意识总是与给定种类的功能活动相伴随，那么所有形式的功能都会伴随体验，无论它们的具身性(embodiment)是什么。这种“泛心理功能主义”(panpsychofunctionalism)(我给出的术语)十分不同于泛心论(panpsychism)(这种观点认为所有物质形式都被一定的体验形式伴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不仅温度计以与它们功能相关的方式进行体验(感觉冷热),而且洗衣机和吸尘器也是(其功能是让衣服和地毯洁净)。并且雨也体验到某些与它们让地球湿润、让花卉生长的能力相关的事情——甚至彩虹也体验到一些与它们在人类心智中产生美丽感觉相关的事情。

这一论题的核心困难是功能活动是观察者相关的(observer-relative)。查默斯的辩护是，物理系统的结构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约束了它们潜在的功能。但这实际上没有抓住要点。洗衣机的操作被它的物理构造的性质所约束。这对像我们一样有意识的生物也有一个有用的功能。但是，为什么我们归于它的功能决定了它的意识呢?换言之，如果它是作为洗衣机所像是的东西，它如何可能取决于我们的目的呢?同样可以对温度计这么说，或者，就此而言，同样可以对体现在虚拟机的符号操作程序中的人类心智的模拟这么说。

我的目的并不是排除系统的功能活动决定了系统的体验这种可能性。如上所述，皮层植入实验可能(或者可能不)支持这种观点。然而，就我估计，泛心理机能主义过于极端。如果体验仅取决于形式(或功能)而根本不取决于实体(体现那些功能的物质或媒介),那么体现在符号操作程序中的虚拟心智就会具有正常人类的体验，只要它们模拟了脑的内部因果关系。虽然人们不能先验地(a priori)排除这一点，但是似乎不太可能的是：人类具身性的血肉和脑没有为人类生命的有体验的“感受质”提供至关重要的贡献。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有意识的实体或存在，必须首先是一个实体或存在。并且绝非自明的是：中国人彼此传递便签(模拟人类心智中的符号操作)构成了一个所要求意义上的“存在”。最后，功能是观察者相关的。所以，即使由双金属带组成的温度计确实具有一些“金属的”体验，但似乎没有理由假定这种体验是由它在人类事务中的功能决定的。

🧠能在有意识事物与无意识事物之间划出界限吗?

那么人们应该在哪里划出界限来区分有意识与没有意识的实体呢?意识分布的理论分为连续性(continuity)和非连续性(discontinuity)理论。非连续性理论都主张意识在宇宙演化的某个特殊点出现。它们的争议在于这一点存在于哪里。因此，非连续性理论都面对同样的问题。是什么打开了灯光?在演化的一个特定阶段，突然赋予意识的物质是什么?如上所述，大多数人尝试用功能术语界定这个过渡点，尽管他们关于临界功能的本性意见不一。有些人认为意识只在人类中“被打开”,例如，一旦他们获得了语言或心智理论。有些人相信当脑到达一个临界大小或复杂性时意识就出现了。其他人则相信它随学习能力或随以一种适应的方式对环境作出反应的能力而出现。

如上所述，这种理论将意识存在的条件与决定意识采取多种形式的条件混淆了。谁会质疑言语思维需要语言，或者完整的人类自我意识需要心智理论呢?若没有对于世界的内部表征，意识如何能关于任何事物呢?若没有运动和趋近或躲避的能力，在哪一点会有初步的快乐或痛苦呢?然而，这些理论没有哪一个能解释这种突然打开意识开关的生物功能是什么。

连续性理论者则没有这种问题，原因很简单，他们不相信意识在任何演化阶段会突然出现。相反，正如谢灵顿在上面表明的，意识是一个“心智从难以识别向可识别的发展”。这种泛心论的观点认为，所有物质形式都伴随着一定的意识形式。在宇宙诞生的大爆炸中，意识与物质共同出现并且随之一同演化。随着物质在复杂性上愈发分化和发展，意识相应地亦分化和变得复杂。炭基生命形式的出现，发展成为具有感官系统(这些感官带有相关联的感官“感受质”)的生物。表征的发展伴随关于某物意识的发展，自我表征的发展伴随分化的自我意识的出现，等等。根据这种观点，演化解释了意识采取不同形式的原因。但是，在某个原始形式中，意识没有出现在任何特定的演化阶段。确切地说，它一开始就出现了。它随着宇宙诞生而出现，它的出现与物质和能量的出现同样神秘。

大多数非连续性理论者理所当然地认为，意识只可能通过随机突变(从无到有)出现在某些复杂的生命形式中，这些生命形式恰巧赋予了一种生殖优势(包括生存的适宜性),这种优势可以用第三人称的术语详细说明。这种根深蒂固的、前理论的假定为非连续性理论者认为他们需要解释的东西设定了议程。例如，在认知心理学中，许多理论家认为意识是人类信息加工的每个主要阶段例如，在对新奇或复杂输入的分析、学习、记忆、解决问题、计划、创造性、控制和监控复杂的适应性反应中都必需的。

很明显，连续性理论者改变了这个议程。不同的、涌现的生物形式的持续性可能是由生殖优势控制的。如果这些生物形式的每一个都具有独特的、相关联的意识，那么物质与意识就是共同演化的。然而，传统的演化理论并未主张，物质本身的出现或存在是通过随机突变和生殖优势实现的。根据连续性理论，意识也不是。

哪一种观点是正确的?人们必须自己选择。在缺少意识何时突然出现的断然标准的情况下，我承认我认为连续性理论更优雅。意识演化的连续性支持意识分布的连续性，尽管可能存在与生命、表征、自我表征等发展相关联的意识形式的关键过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