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只蜜蜂是什么样子?

我们不能绝对地肯定其他人具有体验，更不能说其他非人类动物具有体验(“他心”问题)。但是在演化理论的基础上，似乎有理由相信意识的形式随着体现它们的生物形式的演化而一同演化。但是蜜蜂所看到的是什么呢?是否有比紫色更“极端的”颜色呢?如果有，我们并不能使它可见。飞蛾和海豚听到了什么呢?如果存在比中C音高500倍的音高(500×261.63Hz),我们无法想象它。如果水对于猫而言，既不甜也不咸，既不酸也不苦，那么它们尝到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呢?尽管我们可以从我们所知觉到的范围中进行一些推断，但无论我们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也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一旦人们考虑非人类的感觉模态，就甚至连想象的推断的可能性也消失了。被人类知觉的外部世界得以建构的“体验材料”,是人类感受外界刺激的感觉模态的产物。但是，体验一个电场是什么感觉呢?如果象鼻鱼知觉到它自己的电场的扭曲，它有可能会以不同于任何我们所拥有的感觉模态的方式来这么做。这同样适用于被池塘蜗牛、信鸽、黄蜂等体验到的在磁场中感觉到的变化。

·一个怪异的人类世界

现象的“物理世界”如何与物理学所描述的世界相关联?来自物理学、感官生理学、知觉和心理物理学的数据清楚地表明，被知觉的世界仅仅选择地"建模"了物理学所描述的事件和能量的一部分。各种各样的电磁能量渗

透于空间中，甚至贯穿我们的身体，而我们的眼睛(和其他感官)对于它们而言却是瞎的。我们的耳朵对于许多动物和昆虫产生的信号而言是聋的。每一个感觉系统都有它自己的分辨力局限。小于大约5%的光强度变化，或者小于大约20%的声音强度的变化，不被视为变化。从1000Hz到1005Hz的声音频率的变化才产生一个刚刚可以被察觉到的音高的上升，而从4000Hz到4005Hz的变化却不会产生音高的改变。从480纳米到481纳米的电磁波波长的改变会产生一个刚刚可以被察觉到色调的改变，而从550纳米到551纳米则不会。我们的嗅觉、味觉监控着，但却几乎不能告诉我们所吸收和摄入的物质的化学成分。感觉和知觉在它们探测大小和距离时在空间分辨率上是有限的，这与正常的人类活动和生存有关——超越这个界限我们就需要显微镜和望远镜。在检测一段给定持续时间内的事件时，我们的感觉系统同样是被结构化的。例如，灯泡实际上每秒闪动50次(交流电源电压的频率)。然而，这种“闪动频率”快于视觉系统可以分解的速度，因而使得灯光看上去是持续亮着的。相反，花破土而出的动作则过于缓慢，所以人们需要延时摄影来"看见"这种运动。

比较心理学和动物学的数据显示，被人类知觉的“物理实在”仅仅是众多被知觉的实在中的一种。每个物种的感觉、知觉、情感和社会能力的精确混合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人类的感觉和知觉系统与其他动物执行广泛相似的功能。但是感觉器官的敏感性、它们所调适的能量范围以及感受器检测到信息的方式，则取决于不同物种之间相差很大的知觉加工。因此，我们所知觉到的"物理实在"事实上就是一个怪异的人类的世界。

根据第6章所作的论证，我们亦可回想起，这种怪异的人类实在，仅仅是我们正常认为外在于我们身体的“物理世界”,是大地和树木、海洋和岩石的世界。不是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额外的知觉印象(percept)位于“心智或脑中”。如果人们承认类似的知觉投射加工至少发生在一些非人类的动物上，那么，他们所体验到的世界就是他们在他们身体周围的世界所知觉到的。其他动物“在它们头脑中”对我们理所当然认为是“实在”的世界并没有一种萎缩、扭曲的体验。我们所知觉到的东西形成了它们视角的参照点，正如它们所知觉到的东西形成了我们视角的参照点。确切地说，它们以它们自己的非人类方式，从它们身体周围的能量和事件中建构起它们的现象世界。在这方面，它们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共存，并且是对我们世界的真正替代。

简言之，心智加工它所接收的数据很像雕刻家雕刻他的岩石块。在某种意义上，雕像永远站在那儿。但是在它旁边有一千个不同的雕像，而雕刻家是将其从其余雕像中解救出来的唯一要感谢的对象。我们每一个人的世界也是如此，我们对于它的一些观点不管怎么不同，它们都镶嵌于感觉的原始混沌中，它只中立地给我们的思维提供物质。如果我们喜欢，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推理来解开物体，让它们回到被科学称为实在的密集原子的移动云团和空间的黑暗、无缝的连续性。但是我们感觉并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始终是那个世界我们的祖先和我们，通过选择举动的缓慢累积，像雕塑家一样，仅仅通过剔除给定材质的某些部分，从那个世界脱形出来。其他雕塑家，雕刻了来自同一石块的其他雕塑!其他心智，建构了来自同一个单调、无意义混沌的其他世界!对那些要抽象它们的人而言，我的世界不过是无数同样嵌入、同样实在的世界中的一个。蚂蚁、墨鱼或者螃蟹的意识中的世界是多么的不同啊!

根据上文可知：

●根据他们的现象学概念，被知觉的“物理世界”与对物理世界的知觉印象(percept)完全是一回事(“在心智或脑中”不存在对世界的额外体验)。

●被知觉的“物理世界”只是某些更基本实在的一个(由知觉和认知加工产生的)表征，自然科学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描述这些实在。

●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那个被知觉的“物理世界”是一个特别的人类的世界。鉴于它们的不同的感觉和知觉系统，其他动物似乎会体验到不同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这同样适用于严重感觉障碍的人(例如先天性失明或失聪)。

如果这样，那么以下结论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我们的知觉加工停止运作，那么不仅一组短暂的“心智”事件会消失；对于我们而言，我们所体验到的在我们身体周围的世界都将不复存在。当然，这个世界也许继续为其他人类存在。同样可能还会有被其他非人类动物所体验到的非人类世界。然而，如果没有了人类和其他具有与人类相似的知觉加工的生物，那么，被我们知觉的这个世界将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个意义上，反身模型承诺了一种观念论——如我们所知觉的世界的存在，依赖于我们自身的知觉加工的存在和运作。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如果没有人类或其他类似的有感觉能力的生物，这个世界本身就不复存在，这点就是我们与观念论的贝克莱(Berkeley)版本所不同的地方。如上所述，如所知觉的世界可以被认为是一种(例如)物理学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所描述的更根本实在的表征。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这种实在先于人类的显象(appearance)而存在，并且将在人类离开之后继续存在。即使不存在有感觉能力的生物来知觉这种实在，宇宙仍会存在，尽管它不会被体验为存在。在这种意义上，反身模型承诺了实在论。

然而，这并不是一种传统的实在论。如果(被人)如所知觉的世界本质上是一个(对一个更基本实在的)表征，那么如果我们不在了，那么我们所体验的这个熟悉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如果没有触觉或感知重量的能力，那么就没有硬的感觉或重的感觉的对象。没有眼睛，就没有运动或亮的显象(appearance)。如果没有人听，那么鸟鸣和雷鸣将化为静默。

反身模型以这种方式结合了实在论与观念论的元素，但它们应用于不同的事物。尽管我们所体验的世界是一种表征，它的存在依赖于人类的知觉加工，但是被表征的实在却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