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外百年百科百人巡礼】朱焱教授与浙二神外

朱焱教授（1907.10.22-2009.9.13），我国著名神经外科专家，中国神经外科奠基人之一，浙江省第一个神经外科（“浙二神外”）创立者，同时也是浙江省医疗界第一个骨科创立者、新中国成立后浙医二院的首任院长，以及浙江医疗界最长寿（103岁）的老院长。

朱焱教授的后半生，生动诠释了新时代的“无龄感生活”：47岁从骨科转到神经外科从零开始，71岁仍在做手术，88岁仍在坐门诊，99岁出版《健脑与长寿》，102岁出版《百岁老人长寿经》。作为职业生涯常青树，其精湛且与时俱进的医术、康健的体魄、打破常规的开阔思想及勇气，在现实中不懈的书写着新的佳话。

在朱焱教授逝世13周年、诞辰115周年暨浙二神外建科65周年之际，让我们回首其所经历的世纪风雨和寿者的人生哲学，明心见性，启迪开智。

（感谢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神经外科张建民教授和陈高主任发给本刊的文末寄语）

朱焱教授，又名朱剑清，湖南郴州人，1927-1935年先后在金陵大学、圣约翰大学和上海国立医学院攻读理学和医学专业。1950年受浙江省人民政府委托，接收改造英国人所办的广济医院，并担任首任院长，后者同时易名为“浙江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以下简称“浙医二院”或“浙二”）。1953年与1957年先后在浙医二院创立骨科学和神经外科学。曾担任浙江省政协第二至第五届委员会委员、杭州市政协委员会委员和常务委员、国际神经外科学会会员、浙江医科大学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华神经外科》杂志及《中国现代医学》（对外交流刊物，中、英文版）编委。

自1956年始，曾多次被评为浙江省、杭州市和浙江医学院/浙江医科大学的先进工作者。其所领导的脑外科室，也曾连续10年被评为浙江医大的先进集体。1981年，被浙江省人民政府聘请为浙江省高等学校西医外科学科教授职称评审小组成员。

1985年，获得浙江省颁发的“从事科技工作40年表彰状”。1987年，获浙江医科大学颁发“从事医学教育50年以上，作出了重大贡献”荣誉证书。

1996年，获得杭州市政协颁的“授予朱焱委员浙江省杭州市政协工作积极分子”荣誉证书。朱焱教授的名字已收入《中国当代医学家荟萃》、《中国人物大辞典》、《浙江古今人物大辞典》、《当代湖南人名辞典》、《湖南名人志》等书中。

因亲人病逝而立志学医

朱焱教授于1907年，即晚清光绪33年出生于湖南郴州秀才乡大奎上村。其父亲是晚清举人，家中有兄弟四人，朱焱教授排行第四，中国著名地质学家朱森为其二哥。1926年，朱焱教授在长沙雅礼大学附属中学高中毕业后，即背井离乡来到宁沪，并以全优的成绩考入金陵大学。

有一年夏天，二哥朱森突然中暑，由于农村缺医少药，终因抢救不力暴亡，为此家人痛不欲生。二哥朱森的突然病逝更是给朱焱教授带来极大震动，痛心之余，时在金陵大学读理科的朱焱教授决心改读医科，为穷苦的老百姓救死扶伤，在毅力和决心的驱使下，最终顺利先后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和上海国立医学院，共读了9年。

一腔热血，初上战场，救死扶伤

在学期间，朱焱教授不仅学业优良，还积极参加爱国学生运动，担任上海医学院学生会会长。1931年发生“九·一八”事件，日本侵占东北，朱焱教授以上海医学院学生会代表的身份参加了上海市学联，组织和参加了要求抗战的万人示威运动。

1935年，朱焱教授大学毕业，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分配到上海中山医院。因为正值抗战前夕，为了准备随时到前线抗战，朱焱教授选择专习外科，并坚持锻炼身体，冬天用冷水淋浴，着单裤、盖薄被。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军扩大对华侵略。朱焱教授满怀爱国热情，走上抗日前线，参加了红十字救护队，并陆续担任红十字会救护总队第二医疗手术队队长、区队长、大队长等职，转战浙赣、湘北等抗战前线，历时4年，救治了3万多伤员，贡献巨大。

抗日战争时期的朱焱教授（左一）

1948年7月，他被聘为浙江医学院医疗科主任兼直属教学医院外科主任，1950年，受浙江省人民政府委托，朱焱教授奉命接管原英国人办的广济医院（改名为“浙江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简称“浙医二院”或“浙二”；1960年又改称“浙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仍简称“浙医二院”或“浙二”；1999年开始，改名为“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简称“浙大二院”或“浙二”，沿用至今），被任命为首任院长兼外科主任。

身先士卒，又上战场，为国舍家

抗美援朝时期，浙医二院积极投入“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行动中去，第二批、第三批医疗队均有浙医二院医生、护士参与。作为首任院长，朱焱教授毫不犹豫参加战斗，被编入浙江省杭州抗美援朝救护大队，任浙江医疗大队顾问及第三队队长。后又参与1951年医疗队，任务是奔赴浙江南浔，救治回国的志愿军伤病员。

当时编在第三队的还有浙医二院检验科孙常省医生，关于那段故事，他有篇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医院组织了队员拍照，每位队员都拍了一寸的半身照。有家室的队员还要叫上所有能请到的家属，一起拍集体照。照相馆把照片洗好，给每位队员作纪念。1951年中，这场战争开始进入第二阶段，全国上下一心，可是前方战局依然艰难。我们在出发之前，每个人都写了决心书。后来仔细回想起来，那些照片，也有以防万一的意思。所幸的是，我们队员最终都安全返回。”

“印象中，那一年的夏天和秋天，我们一直在忙着收治各种各样的伤病员，往往是前一批刚刚处理好，后一批又马不停蹄地送到了。外科的朱焱主任是医疗队队长，为救更多的伤病员，他常常是连着几天在手术台上忙碌。手术室是临时改建的，没有无影灯，就找来手电筒充当；没有输液架，就用纱布条绑起，总之是想尽办法地抢救志愿军……”

朱焱教授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昼夜工作，曾做手术取出弹片千余次，救治数千名战士使其重返前线。而朱焱教授自己却因为长期暴露在X光下，白血球一度降至2000个单位，头晕脑胀，步履艰难，几度危及生命，但他毫无怨言。

更令其遗憾和痛心的是，在此期间，朱焱教授年仅8岁的儿子铁侠在杭州患脑膜炎也无暇顾及，最终因救治无效而夭折。他化悲痛为力量，仍在前线医院奋斗不止。

47岁从骨科转到神经外科，创立浙江省第一个神经外科

作为中国神经外科奠基人之一、新中国成立后浙医二院的首任院长，朱焱教授的神经外科生涯颇具传奇意味，他从47岁高龄才开始接触神经外科，并创立了浙江省第一个神经外科，这是一个已接近知天命的年纪。

解放前，医院里只有大外科的概念，伤口比较大的、出血严重的就往外科放。朱焱教授原先是学外科中骨骼的方向，随着外科逐渐细分，他建议要办独立的骨外科，于是1953年，朱焱教授在浙医二院创立了浙江省第一个骨科，是浙二骨科的开拓者和最好的医生。在这样的资历和积累下改专业，需要极大的勇气、魄力，以及对患者极度的爱心、干事业的赤子心。

当时，他已把骨科发展得有模有样，但他看到医院里病得最重、最有生命危险的病人均为脑部外伤，各地陆续送来不少属于神经外科的病人，均苦于医院无力抢救，只能拖着病痛的身体，转院上海、北京，或回家听天由命。面对这一无奈现状，作为医生的责任感迫使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出改变，首要的大无畏决定就是改行神经外科。没人做的事，他做，没人管的事，他管。

当时，神经外科是很前沿的学科，全国只有上海、北京的两所医院有开设，一般医生都不敢涉足这个高风险的领域。“很多人对我当时改行很不理解，有的领导也劝我要好好考虑，但是当时我在骨科看到了太多颅脑损伤病人没法医治，心里着急啊！”多年后，说起当年的那次转行，朱焱教授的唯一理由只有神圣的一条：为了治病救人！

说易行难，改专业谈何容易，相当于从头开始学习。于是他在繁忙的手术和工作之余，开始学习神经外科。1955年，朱焱教授来到天津医学院，师从全国最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赵以成教授，之后又辗转上海华山医院学习临床知识，而他的“师傅”，正是他当年在上海医学院读书时的师弟史玉泉教授。面对这种身份错位，朱焱教授毫不介意，在手术台上甘愿作师弟的助手，没有一点教授的架子。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终于在1957年，朱焱教授在浙江创办了第一个神经外科专业。在初创阶段，设备简陋，据现任浙二脑科中心主任张建民教授介绍，“1957年12月，浙二成立脑外科（神经外科），条件十分艰苦，只有两个医生，八张床位，没有血管造影、没有CT、没有手术设备，只有在X光下面硬做，用的是英国人留下的一把电刀。”

浙江省第一个开颅手术

浙医二院神经外科成立后的第一台严重脑外伤科手术，是朱焱教授操刀。当时的第一位患者是位十五六岁的放牛娃，1956年12月8日，男孩放牛的时候不慎从牛背上滑下，被牛角顶破额部、鼻部，他血流满面，头盖骨碎裂，脑浆外溢，情况十分危急。朱焱教授检查后认为，必须给病人作脑外科手术。手术实施于1957年1月15日，只见朱焱教授在术中耐心搜索出细小的碎骨，把受伤后已粘结成一块疤痕的脑、脑膜和骨头仔细分开，使已经离开了正常位置的骨片恢复到它原来的位置上去。

“病人手术后恢复得很好。”据陶祥洛教授生前回忆，“当时，我们医院的其他医生看了都说这个孩子估计要没命了。朱老一看，说他来试试，就拉着我进手术室，用了两个多小时清理孩子破碎的颅骨，切除坏死的脑组织，再把头皮缝好。现在，这个孩子还活得很好呢。”

中年转型，“旗“开得胜

据朱焱教授的二女儿朱碧华回忆说，家里的客厅正中，曾挂过一面大红锦旗，上书：“感谢你们给我第二次生命。”这面锦旗是浙江婺剧团原团长周越先送的。

1977年1月15日，周越先因一次意外车祸造成严重脑外伤伴颅内巨大血肿，脑髓外溢，生命垂危，送到浙医二院时，已处于昏迷状态，呼吸已很微弱。朱焱教授为了与死神赛跑，来不及洗手，套上两双消毒手套上了手术台，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张手术，周越先得救了。

这面锦旗，记录的是朱焱教授的“中年转型”。在他人看来，这样的转型，有点自讨苦吃的意味。然而，在今天的脑伤病人看来，他的转型，却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为抢救病人，朱焱教授经常昼夜奋战，马不停蹄到省内各地做手术，一年只有一天的休息。至1967年的十年间，经他和他的同事共同努力，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的神经外科病人已达万人之多。

上世纪50年代浙医二院住院楼

陶祥洛教授（1927~2013，浙医二院原副院长）是朱焱教授门下第一位神经外科专业的学生，他们成为浙江省最早的两位神经外科医生。据陶祥洛教授生前回忆，当时朱焱教授一边自学，一边把用油墨印刷的讲稿带回来给学生学习，正是这些资料，后来为浙江各县市医院培养了第一批神经外科医生。

朱焱教授后来为尽快地培养更多神经外科专业人才，他在浙医二院办起了神经外科培训班，帮助浙江各地、市、县医院建立神经外科，也为工矿企业和山区培养了一批兼治脑外伤的外科医院，普及面之广居全国第一。

张建民教授算起来应是朱焱教授的徒孙了，他说现在浙江省70%的神经外科专家，应该都是看着朱焱教授的资料成长起来的，他们都经过浙二神外的进修和培养。

1952年，浙医二院全体医护人员合影，前排左二为风度翩翩的朱焱院长

如今的浙二神外就像一位慈祥而睿智的花甲老人，亲眼见证了神经系统疾病的发展历程，是浙江省神经外科毫无争议的临床、教学和科研中心。尤其在脑血管病外科治疗方面居全国领先水平，是美国神经外科住院医师脑血管培训在我国的首个及唯一培训基地。“看脑外到浙二”早已成为浙江省及区域老百姓的共识。

2012年，浙二神外被授牌为“浙江省脑卒中医疗质量控制中心”。积年累月的门诊和手术，再加上这项由科室牵头开展的浙江省脑卒中筛查，使得浙江省神经系统疾病的脉络更加清晰可见。

“Long face”的朱焱教授

朱焱教授的学生曾给他偷取过一个外号“long face”，意为“拉长的脸”。朱焱教授对学生的严格是出了名的，据朱焱教授的弟子、浙二神外老主任甘海鹏教授回忆，平日挺随和的朱教授，每每在工作中发现差错，都会特别严厉。特别是在手术台上抢救病人的时候，如果一起做手术的护士递错了手术器械，朱教授会当即拉下脸来，把器械扔回去，以示警戒。

而朱焱教授得知外号后爽朗大笑：“这说明我对他们的教育这么多年还有作用。手术台上，外科医生面对的是一条生命，你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影响一条生命，所以每一步都要谨慎再谨慎，这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必须牢记的。”

早上“吃干饭”的朱焱教授

在朱焱教授小女儿朱碧瑛的记忆中，一家人早上吃干饭，是年少时最深刻的记忆。“一般家里吃早饭，都是稀饭、面条、豆浆什么的，而我们家的早饭却总是干饭。”朱碧华说，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以为早饭就是要吃干饭的，后来才知道，一家人早上吃干饭都是为了父亲的工作。

众所周知，神经外科手术十分精细，分秒都不能大意。一旦打开了颅骨，手术最好一气呵成无间断。神经外科医生的手术台，短则需站上三四个小时，长则十多个小时，中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要减少上厕所的次数。朱焱教授曾对女儿说：“上一次厕所，手套要换，衣服要脱，回来还得洗手，会耽误手术。”

而吃干饭，无疑更符合手术时的各方面要求，既耐饥，又不容易老上厕所。几十年来，朱焱教授养成了少喝水的习惯，他也因此在后来患上了严重的尿道结石，甚至出现肾脏疾病。当女儿心疼年迈的父亲，抱怨道：“都怪你平时喝水太少了！”而朱焱教授总是轻描淡写：“道理我都知道，可是这是工作的要求，没有办法的事情。”

“无龄感生活”的朱焱教授

优秀者不一定终身学习，但终身学习一定促人优秀。

朱焱教授就是一位终身学习者，也是一位无惧年龄的新时代生活方式实践者。2020年始，频频出现一个新词，叫“无龄感生活”。对于“无龄感”，作家三盅这样定义：人抛开自己年龄的约束，跟随着自己的心意，让自己保持并拥有一份与年龄无关的青春式追求的生活方式。

无龄感的人不为年龄所苦、不被时间所限，无龄感的人从不迷信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而这，恰恰使人拥有无限可能。

朱焱教授虽生于晚清时期，但他的无龄感生活哲学却十分新潮和前沿，为后辈做出了开拓式的范本，他不仅47岁转行创立神经外科成功，71岁还坚持在手术台上，坐门诊直至88岁，99岁时出版新书《健脑与长寿》，介绍自己延缓衰老和预防老年痴呆的良方。在102岁时仍然笔耕不息，思维清晰、逻辑严密，出版新书《百岁老人长寿经》，在书中，朱焱教授乐观地表示：“我出生于1907年，现已102岁，然身体尚好，步行稳健，视力、思维、记忆力犹如中年。我要活到120岁！”

朱焱教授年轻时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语水平比中文好。他经常在图书馆拿着放大镜查阅英文文献，与时俱进，并希望能到国外看看别人的技术。学习的热情随着年龄只增不减。

生命只有疲倦时，而没有衰老时。朱焱教授钻研医学乐此不疲，关于医学的书都看。在他的书房、卧室堆放着大量医学书籍和资料。100岁之后他还在看一本1985年出版的《中医学讲义》，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的读书笔记。朱焱教授百岁时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浙江省每个县都有一两位神经外科医生，而他的这个愿望，早就在他有远见的开拓、后辈踏实的奋斗中得以实现。

百岁老人长寿秘诀

体格强健者强。朱焱教授从小喜爱运动，跑步、打篮球是他青少年时的必修课。走上工作岗位后，他坚持每天洗冷水浴、慢跑。长年不间断的体育运动，练就了他强健的体魄，他难得生病，连感冒也很少。

饮食有节者健。朱焱教授不吸烟，不喝酒。长年坚持合理的膳食搭配，玉米、土豆、牛奶样样都吃，但绝不多吃。他退下来后生活很有规律，喜爱看书、写字、画画、搞翻译，坐累了就去散散步、打太极拳。晚上，他还喜欢听舒伯特、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

性格怀柔者寿。在大女儿朱碧梧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表面看起来很严肃，其实很平易近人，有的时候甚至会有热血沸腾之举。”朱焱教授认为，人要长寿，就要活得快乐，而快乐的泉源，在于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拥有健康稳定的心态。朱焱教授生活中心胸开阔，性格随和。青少年时代，就十分重视培养自己的爱心和自控能力，极尽所能，多做好事。进入21世纪，他还每年拿出4000多元资助家乡郴州的两名贫困学生。

健康的身体，使朱焱教授在手术台上连续长时间工作，仍然精力充沛。即使到了百岁高龄时，朱焱教授仍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20多岁，被评为浙江省和浙江大学“健康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