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被送到医院已经深昏迷了，双侧瞳孔也散大了，这预示着脑疝形成。脑疝是脑外科急症，存活率极低。我看到病人时，脸色惨白，眼睛象死鱼的眼珠，毫无生气，全身冰凉，肌肉已经发硬了。

他是被电动车撞伤的，交警接到报案后说责任自负。虽然急诊科已经反复跟病人的儿子交代清楚，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病人的儿子没读书，不识字，不信邪，要求住院，但分文不交。

医院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收入住院。如果病人家属不交费，交警也不担保，这高昂的治疗费主要是由主管医生承担的，这种不合理的制度完全是利用医生的仁慈，我的一位同事就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后，一个月辛苦的工资全部扣光。

这个病人呼吸停止了，是因为脑内血肿压迫了呼吸中枢，毫无生还的希望。我们只能用呼吸机和升压药延长病人的心跳。在许多国家，这已经判定为死亡。但是在中国，大部分人还无法接受，认为只要心跳还在，就算活着。医生用科室药品给病人救治，一天最少也要花费三千多元。三天下来产生上万元的费用。

早上，科室负责人发话了。指示必须尽快处理。下午三点，我做出了决定，遵循上级的指示，停止了呼吸机，病人在五分钟后心跳停止，医护人员没有安排心外按压，记录好死亡时间，送往医院太平间。

我有些内疚。虽然是用我的工资，用科室的药品，医护人员已经尽力救治了病人三天。但最后放手的，还是我。我似乎掌管了病人的生杀大权。我把他的儿子叫过床旁见病人最后一面，儿子大声哭泣，说道：爸！我没钱，对不起你。而事实是，病人来医院的那一刻，即便花上几个亿，也不能救活他，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生命趋于死亡的一种自然和必然。只是生者不愿放手，医者滋生怜悯。

病人的儿子质问我：为什么会在三天后，突然死去，是不是你不抢救？！我无言以对。我内心说道：本来在入院时就死亡了，我尽力帮你延长了三天，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因为内疚，我没有说话。护士长为了减少医护人员扣款，填写了急救救助申请表，尝试从市里审批一些资金补助。我想这也是徒劳了。有许多医疗资源浪费了。医护人员的劳动与智慧往往是免费的。

我的内疚，我的仁慈，交错在我的上空。医者救人杀人，真是在一念之间。今夜，我内疚而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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